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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,剛剛離開天橋時,從妳褲子口袋掉出來的。」宸風將護貝書籤遞給我。

看著手上的書籤,感覺一陣酸澀,我不由自主的捏緊手心,放在胸口。

「別再弄丟了,還記得那天妳拼命想從我手上把書籤搶回去。」他將雙手擱在欄杆外,「雖然不知道原因,但我知道它對妳來說很重要,否則妳不會那麼失控。」

垂下眼,趨於平緩的情緒又再次翻騰起來。

「它對我而言也很重要。」他突然說道。

聞言,我抬起頭,來不及眨去眼眶中的水氣,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那一天我看見在乖乖牌學生的偽裝下,比較真實的林千嵐。」他背對一大片燈海,微弱的燈光下,他的眼底有濃濃的笑意。

眼淚無法克制的落下,在宸風面前,我抽抽噎噎的哭。

在他面前哭,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,以前的我似乎沒有淚水,連爸媽吵架都哭不出來;宸風出現之後,我的眼淚就像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般,流個不停。

 

宸風任由我哭,他在一旁輕輕拍撫我的背,沒有開口說話。

一輛閃著燈的巡邏車開過,沒多久又折回來在我們身旁停下。

公老坪往上走,已沒有車子可以通過的路,我知道他必會照原路折返,卻沒料到他會停下來。

從副駕駛座上下來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。

「你們這麼晚了還在這裡看夜景?怎麼女生哭了呢?」略帶台灣國語的警察問道,「是不是你給人家欺負?」

大概是我哭得太慘了,才會引來他以為宸風欺負我。

「不是啦。」我擦去淚水反駁道。

「不是喔?」他狐疑得重複我說的話。

我點點頭。

「我在向她告白,把以前沒對她說的話告訴她,才一開始她就哭了。」宸風鎮定的答道。

「所以妳哭是因為太高興喔?」

即使此刻心裡情緒複雜,我仍點頭說是。

他搖搖頭,狀似無奈:「你們還是學生吧,別待在這裡太晚了。」說完便轉身回到車上。

我們站在原地目送巡邏車離去。

 

被帶有台灣國語腔調的警察一攪和,我的眼淚順理成章得縮回去了,彷彿那個警察的出現,就是為了要我收回眼淚。

「你應該會覺得我很愛哭吧?從開始認識我到現在,不知道在你面前哭過多少次。」數也數不清的數字。

「我們來交換秘密吧。我用兩個秘密來交換妳一個秘密,願不願意?」宸風突然這麼問我。

我疑惑地看著他。

「我用兩個秘密來交換關於這張書籤的故事。」他指著我手中的書籤。

「書籤的故事……」我喃喃重複最後這五個字,像是走入一個長長的隧道,隧道另一端閃爍著微微的光,好像走出隧道就能夠回到從前。

「妳願意嗎?」他又問了一次。

「嗯。」點點頭,我說。「好啊。」

宸風說從他開始講屬於他的第一個秘密,然後我必須說出關於護貝書籤的故事,等到我說完,他才要告訴我第二個秘密。

因為這樣我才能確保,妳不會等我將兩個秘密全說出來之後耍詐不肯說,妳這個人啊,有時候真像一隻駝鳥。宸風說。

我漲紅著臉,哪有哪有地辯道。

「那你保證我說完之後,你會乖乖將第二個秘密奉上嗎?」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。

「我有騙過妳嗎?」他笑問道。

偏著頭想了很久,我搖頭。

「先說第一個吧。」他轉身凝視一大片燈海,說:「妳曾經問過我是怎麼知道妳的名字,妳想知道為何一個完全陌生的人,可以準確又輕易的將妳的名字脫口而出?」

我不語,等待他的下文。

夜愈來愈沉,露水很重,使得寒意跟著加深。

「基測放榜的隔天,我和朋友約在豐原街頭一家簡餐店見面,我們對面那一桌坐了兩個女生,他們在聊考上同一所學校的事情,我聽見那所學校正好也是我考上的,在好奇心的驅使下,我忍不住轉過去看他們。」他說到這裡便停下來。

「我……嗎?」我指著自己的鼻子。

宸風點頭,「妳和小優。」

「你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?」我絲毫沒有注意到當時隔壁桌的客人。

「我也還在尋找答案,我想可能是妳外表開朗,心裡卻隱約藏著許多事情,那時妳的眼神,妳散發出來的感覺吸引了我,導致對妳印象深刻吧。」他偏頭思索。

我似懂非懂。

「開學後我不斷用各種方法打聽妳,之後某一天,阿凜跟我提到他在新生輔導前一天在學校遇見兩個女生,他向我形容妳,不斷和我提及妳的事。」

「阿凜跟你說過我的事情?」他從未向我提過這件事。

我一直以為和宸風的相識純屬偶然。

「他同我說了許多關於妳的事情,後來我也常在學校看見妳。」宸風對我說:「我認識妳已經很久了喔,在妳還沒認識我之前,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號叫做林千嵐的人物。」

難怪他如此熟悉我。

「現在換妳說說關於書籤的事了。」第一個秘密完畢。

沉默半晌,我整理腦中屬於回憶的片段畫面,低下頭喃喃自語:「書籤啊……」

隨後我抬起頭,緩緩開口道:「離我家不遠,隔著幾條街的距離,有一條蜿蜒的巷子,道路並不平緩,只容得下一臺車子的寬度,巷子出去是一條街,街對面是我曾讀過的國中。」

「書籤上的櫻花花瓣是學校裡的?」宸風問。

搖頭,我回答:「不是,雖然學校裡也有種櫻花樹,可是不是。花瓣是巷子裡人家種的,街近巷尾的地面隆起形成一小小陡坡,斜坡兩旁的房舍隨地勢而建,隔著巷子,兩幢平房各自在狹小的院子裡種櫻花樹,每每一到春天,巷弄裡兩棵櫻花默默的相視而開,同時花開,同時花謝,好像互相牽引一樣,誰也沒辦法離開誰。」

「前男友送的?」他打斷我說故事。

我失笑地說:「你聽我說完嘛!」

「好,我聽妳說完。」

「那條路是我國中每天上下學的路徑,每年一到花季我常在那裡流連忘返……」我笑著睨他一眼,「這是題外話。」

嗄?!他以眼神問道。

沉吟了下,我開始進入正題,「它對我而言是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,小時後吃過晚飯,爸捧著我的手或騎腳踏車載我去散步,偶爾,我媽會跟我們一起去。某年春天,我們散步到那裡,梅雨季節,雨剛下過,柏油路上落滿一地櫻花花瓣,落花很多,還兀自開在枝頭上的更多,為此,我幾乎著了迷,那一負景象深深烙印在我心裡,大概連死了都不會忘記。」

宸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。

「那天我媽也一起去了,我們站在兩棵櫻花樹中間,我第一次看見櫻花盛開,所以一直貪看著,後來我爸說時間太晚該回家了,我不論如何就是不肯走,鬧了好大的脾氣。」那時好像著魔一般。

「後來呢?」他問。

「後來我媽要我把掌心圍成缽,她和爸爸偷採了許多櫻花放在我的手心,我就這樣捧著滿手櫻花回家,離開樹枝的花朵會有腐爛的時候,第二天早上,我發現書桌上的櫻花,其中一朵花瓣開始泛黃,我哭著要媽媽想辦法,歲有了這一張壓花的護貝書籤。」故事說完了,我停下來等宸風發問。

「是一個充滿與家人回憶的東西啊……那麼,書籤上的詩詞呢?白居易的花非花。」

「花非花,霧非霧,夜半來,天明去。來如春夢不多時,去似朝雲無覓處。」我輕聲讀了一遍,「白居易的這首詩詞當時我正在背的,我喜歡它的意境,讀起來好美,後來看書才了解它的意思。」

「純粹只是妳喜歡才放上去的?」

「嗯。」我點頭,「那時我原想直接放櫻花瓣就好了,可我媽說一定要放文字上去,我才放了這一首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他們的感情生變了。」

靜默之後,我主動提及今晚發生的事。

「老師打電話去我家,今天晚上簡直就像一場鬧劇,可笑至極的鬧劇。我爸他……一直責怪我媽沒把我管好,結果兩個人又吵起來了……最後我忍不住脫口,說出我知道他有外遇,他可以去找外面的女人再組一個家庭,而我,只要有媽媽就夠了。」我狀似平靜地說。

「說完,妳就從家裡跑出來了。」

我默認。

「我大約知道今晚的情形,聽見妳的留言我馬上趕到妳家……」

「你去過我家?!」我打斷他的話。

「是啊,剛好看見妳媽站在門口,滿臉疲憊和擔憂,一直不停的往巷口探去。」他頓了一下,「她很擔心妳。」

沒說話,眼眶忍不住又泛起水氣。

「她訝異的看著我,我跟她說『阿姨妳好,我是莫宸風。』,妳媽沒多問我什麼,只說妳跟妳爸起衝突之後跑出去了,她請我跟妳好好談談,隨便聊什麼都好,重要的是一定要和妳說說話,別讓妳把一切都悶在心裡,會悶壞的。她從不跟妳說這些事,因為她不知道要從何說起。」宸風輕聲說。

用手背抹去臉頰的淚水,我說:「所以妳才會跟我交換秘密嗎?」

「是,也不是。」宸風答道,「就算妳媽沒這麼托我,我也會這麼做的。」

我露出一個微笑,心裡滿是感動。

「我比較想問妳,和妳爸攤牌之後,妳心裡有沒有感到一絲懊悔?」

「有。」大方承認,「一跑出家門我就後悔了,但當時話是自然而然脫口的,怎麼樣也收不回來,後悔又有何用?我好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,宸風,我好累了。真的,好累好累。」

他走上前抱住我,用力地收緊手臂,我將頭枕在他的肩上,視線望出去,我看著國道四號昏黃的燈光及川流的車輛,緩緩閉上眼。

夜,很深了呢。

「你們還在這裡啊?」是剛剛和我們說話的台灣國語警察。

我離開宸風的懷抱,看向一旁閃著燈的巡邏車。

「不是跟你們說已經很晚了趕快回家。」他板起臉說。

「我們等一下就要走了。」宸風回道:「不好意思。」

台灣國語警察又重複類似的話後便上車離去,還給黑夜一片沉靜。

「走吧,如果不回家就先住我家好了。」他發動機車,「我明天早上送妳回學校。」

我坐上後座,玩笑地說:「你該不會想對我怎麼樣吧?」

他幫我扣上安全帽,輕敲了一下,「妳覺得呢?」

機車騎下公老坪,我還抱他的腰,看向道路旁的紐澤西護欄,突然想起宸風還沒告訴我他的第二個秘密。

「你的第二個秘密是什麼?」我大聲問道。

「嗄?什麼?」

「你的,第、二、個、祕、密。」再度提高音量。

「喔,那個啊。」他的聲音從前方飄來,「你知道我在圖書館借書,為何要借旅遊書嗎?」

「為什麼……這哪算秘密呀!」

「因為我想去旅行,中東,全世界認為最危險的地帶。妳會願意跟我一起去嗎?」

我沒有答話,只是在他背後點頭。

天涯海角,我也願意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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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雨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