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額頭上冷汗密佈,我的眉頭不由得輕輕皺起,大冷天的,卻感覺渾身燥熱、不耐煩,我拼命的忍耐,暗捏自己的大腿,強忍住情緒不對眼前的病患家屬發脾氣。

病床上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雙手撫著腿,不時的插上幾句話,說自己腳痛。

「太太,你先生的腳受傷嚴重,昨天已經提醒過絕對不能下床走動。」雖然告訴自己要忍耐,我說話的語氣還是無法表現得平靜。

「可是他就是躺不住啊,才會想下來走走。妳也知道坐不住的人,要他躺上半天,怎麼可能?」邁入中年、身形略為發胖的婦人半埋怨地看著我,「護士小姐,他痛得很厲害,就不能想想辦法嗎?」

我在心裡猛翻了個白眼。

「我已經去請醫生過來了。不過黃醫師目前正在做手術,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過來。」外科嘛,每個醫生幾乎都是除了巡房時間外,就忙著手術和看診。就算不是外科,現今這種醫療體系,一個人抵十個人用,醫生也沒辦法隨傳隨到。

「一點時間是多久啊?在醫生來之前,妳也想想辦法啊,總不能讓我先生一直痛下去吧?」婦人神色不耐,口氣轉為質問。

「很抱歉,這個我需要再跟開刀房確認,請妳稍等。」我頓了頓,「太太,我只是實習生,就算是正式的護理師,也得請示過醫生才行,不能沒遵照指示隨意做決定的。」

「什麼啊?!」婦人的臉色霎時鐵青難看,「妳只是實習生就早點說啊!不會在那裡裝會,去叫正職的過來,小心我告你們醫院延誤治療!」

我暗自嘆口氣,忿忿的轉身衝進護理站,拉了個正在寫病房紀錄的學姊,快速把情況說交代一遍。

學姊臉色沉了沉,立刻打通電話到手術房請醫生指示。

「跟在我後面。」語畢,她便往病房走去。

略胖的中年婦人一見到她,便開始批哩啪啦地報怨,一會兒說她的丈夫痛得快死了,一會兒又說我的態度惡劣、假裝自己是專業護士害得她丈夫疼痛這麼長一段時間。

「林太太嗎?」學姊神色平靜的瞥了一眼牆上的患者姓名,「不好意思,我先看一下您先生的傷勢如何。」

也不管婦人的反應,她快速的將薄被捲高,察看傷勢和病歷表。

見她轉過身來,視線在我和婦人之間來回一遍之後,才開口道:「林先生的傷勢加重視因為他下床走動了,這我聽實習生說了。剛剛我看過後發現,確實很有可能是因為這樣造成的。醫生用電話指示過,先送林先生去照一下X光,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,然後再決定如何處理。」

見婦人欲開口說話,學姊搶在她出聲前道:「醫生正在進行的手術,二十分鐘後會結束。等林先生照完X光,醫生就在病房這邊了,您不需要擔心。」

學姊讓我去推一張病床來,準備移動病患。

移動病患、送放射科、從放射科回來、再移動一次病患,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,我總算可以喘口氣。

「稍等一下,我去請醫生過來。」我朝婦人說完,馬上去醫生到病房來,順道將剛從放射科拿回來的X光片交給醫生。

學姊過來接手,我見狀立即退了出去,回護理站挑了一個角落些的位置坐下喘口氣。

「那一房的病人不好應付吧?」另一位學姊似笑非笑地湊上前來。

我點點頭,「不是一個聽話的病人,搞得自己很慘,連帶累壞我們。」

我明白絕大多數的患者都不是聽話的病人,十個裡搞不好還遇不上一個會完全配合醫生的,多數的患者都覺得病情橫豎不會累及生命,醫生的交代總是只聽一半,連藥也是,差不多每天都有一餐會忘了吃。

「這種病人很多,又不是只有一兩個。」學姊撇撇嘴,忍不住說教:「妳雖然只是實習生,但是剛剛那種情況妳也要學著應付,醫生在開刀房沒辦法過來沒錯,但是可以打電話進去問一下要怎麼處理。不過,妳剛剛那樣已經算得上好的了,我看過遇到有些實習生這種情況手忙亂的,一團糟呢。」

我呵呵地乾笑幾聲,這多少得感謝便當店的工作。

「對了,等一下下班有沒有安排什麼活動啊?」學姊眨眨眼睛,想聽八卦。

「等一下直接回家啊。」活動?哪有什麼活動?我滿臉不解。

實習老師今天出的功課比平日少一些,但還是得花時間完成才行。

學姊聞言,臉有些垮下來,「不會吧……今天竟然沒有活動?!連朋友的邀約都沒有嗎?」

我微微蹙眉,道:「是啊。怎麼了?為什麼這樣問?」

「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耶!跨年啊!跨年!沒人找妳去跨年嗎?!」她露出『妳難道這麼沒人緣』的表情。

「沒有啊……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喔?」我根本就忘了有這個日子,只記得明天放假,卻不知道明天為什麼會放我們假,正打算狠狠的睡上一覺,把這一段時間的疲勞睡掉。

原來如此,因為是元旦嘛!

這下可以放心的睡了!我喜孜孜的想著。

「妳不知道啊……」她頓時蔫了下去,「這種日子竟然沒活動、沒去玩?妳也太無趣了。」

我無聲的笑笑,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正在震動,夏美傳來簡訊。

「親愛的,我今天要去跨年喔,不用等我回家。怕妳無聊,我找了個人來陪妳,晚上八點會去家裡找妳喔!」

我低頭看完簡訊,又好笑又有些受不了她。她是找了誰來陪我啊?允荷嗎?這算什麼驚喜?好吧,這也算是驚喜的一部分。

晚上,我一個人待在公寓看電視,畫面是臺北跨年演唱會,某個男歌星穿著銀光色的表演服在台上熱舞,嘴邊別著麥克風唱著他今年推出的專輯歌曲。若是不看字幕,我有八成聽不懂他究竟在唱些什麼。

我一邊嘀咕著,一邊從冰箱裡搬出啤酒,我看著桌上單調的只擺了幾罐啤酒,卻又不想去買零食做小菜什麼的,想著等允荷來了再看情況,不過……在她來之前,我可以先喝一瓶。

我灌了半瓶啤酒,百般無聊的盯著電視螢幕,直到門鈴響起。

「嗨。」牧非站在門外,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驚訝的表情。

「……嗨。」怎麼是他?!我以為是允荷呢!允荷呢?

我朝他身後查看,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。

「怎麼?」他跟著轉身往後看,不解的問道。

沒事、沒事。我搖搖頭,尷尬的請他進來。

「你……」夏美找你來的嗎?

我很想這麼問,卻又覺得直接問很失禮。

「夏美打給我,她說妳一個人在家太無聊,叫我來陪陪妳,免得妳一個人跨年太孤單了。」他淺淺的笑,站在客廳中央,盯著兩個魚缸看。

「其實……你可以不用理她的。我一個在家又沒什麼。」我跟著走過去,一起看向魚缸。

魚寶寶長大的速度不一,大多數長到二、三公分大,我就會將牠移到成魚的缸裡。按照生產的數量與次數來說,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爆缸了。我決定不再保護剛出生的魚寶寶,藉此控制數量,這樣也能淘汰體弱的魚。

「就算她沒說我也會來啊!因為想見妳。」他的視線移到我身上,眼眸裡含著深意。

我的臉頰瞬間漲紅,熱燙的不用去摸面能感覺到。

「我們上個禮拜才見過面啊,又不是隔了很久。」我強迫自己鎮定,刻意這麼說,「那……現在我們要做什麼?」

總不能一直站著看魚吧?

隨後我有些不安的開口:「我打電話讓允荷來好了,人多比較好玩。」

雖然她只能待上半個多小時就得回家了。

「不用了吧,我帶妳去個好地方,東西我都準備好了。」牧非故作神秘的拉著我就出門,我只來得及伸手去抓掛在門牆上的鑰匙。

坐上他的車沒五分鐘,穿過一處設置地鐵絲網,便來到一片空曠的草地,不遠處有一小工寮,看得出年代久遠,工寮後面同樣也設置了鐵絲網。

「這是一個朋友家的私人土地,所以四周都設了鐵絲網。聽說以前是他阿公用來養雞的。」看出我的疑惑,他主動說明,「我們偶爾來這邊焢窯。」

耳邊傳來他的聲音,我努力的伸出手打蚊子。就算是冬天,但畢竟是野外,蚊子大又多,隔著厚重的衣服也被叮得很痛。

牧非在我脖子圍上厚厚的圍巾,連帶將下巴也遮住。

「這裡露水重。」他解釋完,變戲法般的從機車上搬出裝有煙火的塑膠袋,也搬出兩個大手電筒。

藉著手電筒的光,我仔細看了看袋子裡的煙火種類,有仙女棒、沖天炮、放在地上一點燃就會迸出火花樹的煙火,還有些我說不知道名字的種類。我無言的看著牧非,不明白他買這麼多要做什麼。

「沖天炮就別放了吧?」我抬頭問他。

電視時常出現放沖天炮結果傷到路人,不然就是害人家失火的新聞,我可不想成為這種類新聞的主角。

他點點頭,遞了一把仙女棒給我,順道给我打火機。我點燃一根,看他忙碌著將盒裝煙火打開,在空曠的草地上擺成一個大圓形,我們在圓中心。

我將打火機還給牧非,藉著手上已點燃的仙女棒,點燃另一根,遞給他。他順手接過,隨意在我旁邊坐下來。

「應該要墊個東西的。」他微略皺眉,感覺臀部底下些許濕意。

我不在意地笑笑。這裡露水很重,也難怪會這樣了。

我們點燃各種不同的煙火,拿在手上的,射到天空中綻放出美麗圖樣的。我玩得不亦樂乎,牧非的臉上也掛著笑。

他點燃最初排成圓形的煙火,我站在中心點看著一束束的花火被點燃,我關掉兩隻大手電筒的燈光,周圍只剩下煙火綻開的顏色,紅的黃的藍的綠的……好不美麗。

我沉醉在玩煙火的喜悅裡,偶然抬頭,看見滿天的星光,與地上的煙花相互對應。

原來這四周皆是曠野,少了光害,能看見大片的星光。

「你看!」我忘了顧忌,興奮地拉過牧非的手,指著天空對他說:「你快看!好多星星!」

發覺他正在看我,我些許羞赧的說:「你看我幹麻?!看星星啊!」

「我看見了。」牧非笑了笑,臉突然湊上前來,「在這!」說完,他的唇貼上我的,我感覺到他嘴唇上的溫度,有點冰涼。

我嚇了一跳,想往後退,兩隻臂膀卻被他緊緊抓住。

周圍的煙花就要燃燒殆盡,夜空突然迸出一大朵、一大朵的花火。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已然結束,新的日子即將開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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