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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這篇文章寫了又改、改了又刪,實在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,卻又很想寫,十分糾結。)

我人生的二十幾個年頭裡,對於祖父的印象趨近於空白的,只記得小學時曾聽聞:「爺爺很疼姐姐。孫輩裡祂最疼她,每天早上都將她放在推車裡,推她出門。」我老早忘記了媽媽跟我說過的話:祖父是在我出生前過世的,還是在我出生後沒多久走的,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。

祖父在我的成長過程中,只是家人言談間的數句話,『阿公』才是我童年時每日相處的長輩。

有記憶以來,我就住在外婆家,直到讀小學三年級才正式搬來和父母同住。那時候,比起父母,外祖父母是我更加親密的家人。

我和阿嬤、表姐睡同一間房,阿公睡在同層樓的另一間房,兩間房中間隔著一個內廳,這層樓只有一間廁所,就在阿公房內,每當半夜想上廁所,就只能輕手輕腳的走進去。

早上我和阿嬤一起醒來時,阿公早就起床出門去了,不論我多早起(早上五點),他永遠都比我更早。阿嬤從來不問他去哪裡,只會對著我、用台語自言自語般道:「不知道又跑到哪裡去了,一天到晚亂跑。」這句話,一天聽到的次數非常多。

阿公過世後,有天晚上我聽媽媽跟我說,在我嬰孩的時期,還不會走路,中午阿嬤忙著煮午飯給舅舅、姨丈吃,當天張羅午飯的時間有點晚了,就怕耽誤他們下午一點回去工作,於是把我放在螃蟹車裡,讓我在一樓客廳自己玩,她則在後頭廚房炒菜。

阿嬤的菜炒到一半,突然覺得不太對勁,怎麼孩子的聲音沒有了,沒有笑聲、沒有玩具聲、更沒有螃蟹車碰撞家具牆壁的聲音,急忙跑出來一看──螃蟹車還在,玩具還在,孩子卻不見了!阿嬤緊張得慌了手腳,家裡一向不鎖門的,別說鎖門了,大門根本不關,該不會有人進來把孩子偷抱走了?!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?!

她急著出門尋我,四處問鄰居,就在大夥急得不行,怎麼找都找不到,準備去報警的時候,阿公抱著我走進家門。

媽媽說到這裡直笑:「當時妳被你阿公哄得格格笑,不知道因為妳不見而被叫回來的大人們心裡有多急。」

原來,阿嬤在廚房煮菜的同時,阿公從外頭回來,看見我獨自坐在螃蟹車裡玩,沒人陪同,便把我抱起來又往外走了。

阿嬤一顆懸吊的心終於得以放下,慶幸孩子平安無事的同時忍不住對阿公生氣:「你要把小孩抱走為什麼不先講?!」

我聽完媽媽的敘述也笑了。

我竟然有和阿公聯手搞一場『失蹤記』的經歷,只可惜當時太小,不知道那時候的阿公究竟帶我到哪裡去了。是去公園看花,還是去他哪個朋友家,亦或哪裡都沒去,他只是抱著我走了一段長長、長長的路,走了一圈,回到家裡。

 

再過一個月姐姐就要辦文定了,她和姊夫今年夏天登記結婚,還沒宴客。夫妻兩人都在中國工作,為了文定而必須把房間大掃除的工作,由我接手。

我在一堆她以為全是要丟到的棒球賽照片紙袋裡(以前瘋棒球,興農牛的球迷)發現幾張多年前的舊照,是我們過年回到外公家,在附近餐館一起吃晚飯時照的。有我們姐弟三人和阿公的合照,也有表兄弟姐妹一起和阿公的大合照。

相片裡阿公看似沒有笑容,但神情顯然是高興的。

我毫無預期會看見這樣的相片,好像防禦措施已經做好的大門沒有被突擊,而是角落不起眼的小窗子被球打破般嚇一跳。然後,眼淚不自主流出來。

阿公人生的最後幾年,不太認得人了。常常忘了他的子女、兒媳婦、孫子,時常嘴上嚷著他要回家。他認不得人依舊喜歡亂跑,有次跑出去了,不記得回家的路,一個人竟然從豐原跑到新社,一個年輕人好心用機車載他回來,被外出尋父的舅舅半路遇上。

那幾年我常常問他,記不記得我是誰。

他認得時,都會用台語回答我:「我知道啊,妳是雨紻。今年剛讀大學厚,書讀得好不?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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